病。
人生活在平安喜樂裏,自覺排拆一切黑暗不安面,這是教會打造平安的方法。
很少人能夠走到世界的中心去迎接痛楚,更惶論治療痛楚。
號稱和平泉源的教會,也只不過是在世界邊緣, 縮著嘗試另闢一個和外間毫無交接的世界,一個所謂世外桃源。
看見病,指出病,描寫病,本身就是治療病的一種。
喜歡潘國靈的《病忘書》,因為喜歡作者對病的了解和刻劃,喜歡小說的佈局和手法。但是,《京港一定得》、《病娃》、《遊園驚夢》卻寫得比較露骨,一早開哂古,唔好玩。
特別喜歡《母與女》、《病了》、《寬容》三篇,尤其是後二篇,篇幅短小,簡潔,但耐讀,看完再看,不禁拍爛手掌。
書名雖叫《病忘書》,跟本不病不忘。精彩極了!
《寬容》 潘國靈 ( lawpun@netvigator.com)
世界突然變得寬容了。
今天,阿May說,我是她的至愛。
母親說,我是她的孝子。
阿John說,我是他的摯友。
上司說,我是他欣賞的人才。
有人稱我是一個多思多感的哲人。
有人讚我年青有為。
我樂透了。
四周有鏗鏘均勻的樂聲。
所有人都很友善,並且彬彬有禮,互相問候。
今天,今天到底是甚麼日子?
平日不是這樣的。
以往不曾這樣的。
記憶中的以往是這樣的 ——
我與阿May的感情生活一池死水,不是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沙鬧,前一陣子吵得大了,還鬧著要分手。
至於母親,想起來也有點慚愧。我把母親送進了老人院,好久沒有探望過她,只讓護理人員和金錢來代替我當兒子的責任。
阿John跟我只屬泛泛之交,平日甚少往來。印象中好像還有過一些小過節。他怎麼會突然當我是他的摯友,我有點莫名其妙,也有點受寵若驚。
上司平日對我不苟言笑,總是皮起灰的面孔,眼睛吊在額角。有好幾次,還向我動怒,當著人家面前罵我stupid。
哲人?實在不敢當。我很少想東西,有時間只想睡。晢人稱不上,懶人可當之。
年青有為?我己踩近四十歲邊緣了,雖不至夕陽晚照,但己時近黃昏。中年心境,不思進取。
今天,今天到底是甚麼日子?
有人向我恭恭敬敬,還向我彎腰鞠躬玫意。
有人給我獻花。
有人送我名車,有人贈我傭人,還有很多很多揮霍不盡的金錢。
好久不見的親人、同事,還有從老人院出來的母親,全都聚在一起,好不熱鬧。
我在做夢嗎?怎麼可能。
我睜大眼睛看清楚。
至愛——原來是「痛失至愛」。
孝子——原來是「痛失孝子」。
摯友——原來是「悼念摯友」。
人才——原來是「天妒英才」。
哲人——原來是「哲人其萎」。
年青有為——原來是「英年早逝」。
一句句輓聯在空中飄盪,一個個花牌整齊排列在室內左右兩側牆壁。四周傳來唸誦經文和敲打木魚的聲音。
而我,躺在蒼白空間的中央,給人瞻仰遺容。
眼閤上,口半張,說不出話來,對你們給我的最後的寬容,無以答謝,亦無話可說。